药王龙山的经典夏日

夏天到来之前,正值莽莽药王龙山上青黄不接的季节。以至于儿时的睡梦之中最渴望的,就是饱餐一顿新鲜青椒炒肉。梦里强烈的青椒辣味的冲击,伴着新鲜肉类的荤腥油香,总会让口水打湿了枕头。

待青椒炒肉的梦想照进现实,湘中大地的夏天也就来了。

在物资匮乏的当年,想吃上新鲜的辣椒,远不如现在这么便利,除了按照上天规定的时令,踏实地耕种劳作之外,别无他途。而我,也再没吃到过那样值得朝思暮想的青椒炒肉。

也许,经典之所以称为经典,正是因为它从来都不可能被复制被超越,只是一直被模仿。正如我们再也回不去的某个年代,尝不到的某道美味,找不回的某种感觉。

龙山的夏天记忆,也有如当年那道青椒炒肉一样,堪称经典。

那些年的经典夏日,离家最近的那条小溪总会隐藏很多的期待。

每到暑假,在山下当老师的大姑父总会进山纳凉避暑,而房前屋后随手砍来的小竹竿,经过他简单的火烤、校直、装线、穿钩之后,总能化腐朽为神奇。一个上午收获几条龙山特有的二指宽的野生溪鱼。这种野生的溪鱼因为常年生活在水温清凉、水质清澈、绿色天然的环境之中,生长的速度极慢。但这并不妨碍它的美味,一点油盐、二勺山泉,再加上三五片门前草坪里摘的紫苏就能打造出人间极品。

鱼汤的诱惑让人无法抵挡,而那个年纪的我,对于下水抓螃蟹的生活体验却更有兴致。只是在五十多岁就因身体原因无法从事劳动的奶奶眼里,小溪再小、溪水再浅,那也是我绝对的禁忌之地,任何时候都不能越雷池半步。长辈们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一半是为了防止溺水之类的意外发生,另一半也是因为溪水冰凉容易感冒,即便是三伏天下水也会有种寒彻骨髓的感觉。但从我以后的体验中,发现除此之外,夏天下水还有第三种危险——蛇。有一年跟着前来走亲的舅舅一路沿溪而上,随手翻开一块大点的溪石,里面可能就有一只甚至几只或大或小的螃蟹在等待,一两个小时手中的小桶就装满了一半。正当趁兴追击扩大战果的关键时候,一条盘踞在溪石上吐信纳凉的竹叶青,最终战胜了我们的一切兴致和信心,只好悻悻然打道回府。

那些年的经典夏日,放学回家的那条小路总会带来不同的惊奇。

那时龙山仅有的林场子弟学校,坐落在现在龙山宾馆附近的位置,而我算是班上走读生里路途最远的几个学生之一,虽然那时我们班上只有十来个同学。四五里的山路在一个孩子的眼里无疑是遥远的,如果再遇上雨雪天气,湿滑泥泞的路就会让这段距离成倍地拉长。正是这条每天来回的山路,总能带给我各种各样的惊喜。

平日里,山里娃也有着与平地孩子打水漂一般类似的游戏,随手捡上一块石头闭着眼睛往竹林里一扔,马上就可以听到连片的竹子被敲打之后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响。但是在夏天这个季节,我们的注意力却远不止于此。我们关注的,是沿路那几棵春天开过花的樱桃树,果子是不是可以吃了?是荆棘从生之中红艳欲滴的萢,哪一颗会比较甜?山谷里那几棵核桃树上,停留了多少不知疲惫的知了?桐树上的叶子,还要多久才可以摘下来做桐叶糍粑?

那些年的经典夏日,早出晚归进山劳动的父母也总是值得我们守候。

印象之中,作为林业工人的父母进山伐木的时间往往都集中在天气比较热的夏季。一大早,他们带齐了整套装备和中午的饭菜,三五一队地进山了。一整天的劳作中,他们要把杉树砍倒,完好地把树皮剥落,以备日后加盖在房顶上遮风挡雨。然后再用绳索人工把树木从山中拖拉到就近的路边(俗称“出树”)。与伐木相比,我总觉得出树是一道更有技术含量也更考验体力的工序。一根刚刚砍倒的几米长的杉树,其重量少则上千斤,多则可能有几吨,依靠人力抬出山,明显是不智的选择。而事实上山里的地形复杂,即使能抬得起来,也没有办法正常地运送出山。于是唯一的办法就是用绳索套住树木的一端,借助人力的牵引和树本身的重力拖拉出山。但是在本来就没有路的山里,如何掌握好自身和树木的平衡、巧妙地利用地势,对人的考验非常之大,必须对力度、速度、准度都拿捏到位,这样才可以达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否则事倍功半不说,还有可能被失控的树木砸伤压伤。

这样劳作一天,工作的强度可想而知,但再劳累再辛苦,他们也总是不会忘记家中的孩子,山里野樱桃、五味子之类的野果,成为了这个季节犒赏孩子们最好的礼物。

只可惜,记忆终归只能是记忆。

特有的龙山溪鱼,现在基本已经绝迹。经历过更多事情更多风景的我,不仅没有了再次下水摸螃蟹的兴致,也总是一再地错失采摘樱桃和萢的时机。最重要的是,父母已经日渐老去,新生代的我们正在慢慢失去进山的勇气和能力。

是的,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娄星区信访局:戴剑）